房子是平房,正房四间,厢房三间。有院子,院子很大。
林天祥、陈英子、王胜利和林桃花一家四口坐在葡萄架下面的水泥桌四周。
王胜利清清嗓子道:“爹,家庭会开始前,我能问你几句吗?”
林天祥道:“你小子不撅屁股,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!不就是说那十万块外债吗?你怕刺激我,问我这脑袋能不能抗得住,对吧?”
王胜利笑笑,“姜还是老的辣。”
林天祥道:“我还知道你们小两口这些天一直在琢磨让国家给我出这十几万药费。”
王胜利伸出拇指道:“爹,你太厉害了。”
林天祥道:“胜利,我现在就告诉你,我是党员,老党员,一辈子没给组织添麻烦,我不能临入土了,坏了我几十年的老章程、老规矩,伸手去向国家要救济,要待遇。你们也不能背着我干这种事。你们要干了,别怪我翻脸不认人。不就欠十万块钱吗?多大个事?”
王胜利做个鬼脸,“真是英雄气概。桃花,该你上了。”
陈英子道:“桃花,胜利,听他的吧。”
林天祥道:“这一辈子,我说到的事,我都做到了,我心里干净,没亏欠。你们知不知道,我有多少战友牺牲在我的身边?没八百也有五百。他们最大的,也不到三十岁。我都活到八十六了,还不知足?”
林桃花起身进屋把挂在墙上的林天祥的画像取下来,拿到葡萄架下塞给王胜利,“拿好!”抬头看着林天祥,“爹,我真的不想惹你生气。我真的不想刺激你,真要把气住了,你有个三长两短的,我也不好活人了。可是,这事实在太大,不说真不行。”
林天祥笑着指着女儿道,“女的到底是女的,十万块钱,是多大个事儿?”
林桃花道:“爹,你也太小瞧你女儿了,我不说钱的事。今天,我只想弄清两件事。我希望你们别藏着掖着。”
林天祥道:“说吧,我不藏,也不掖。”
林桃花道:“第一件事,我想让你们告诉我,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?”
陈英子猛地站起来,“桃花——你说的这叫什么话?”
林天祥道:“你坐下。听听她怎么说。”
林桃花道:“我不是在范县生的……”
陈英子忙道:“你是在山东生的,我和你爹去山东上坟,走路太累,早产了……”
林天祥道:“你让她说。”
林桃花道:“你们1956年结婚,我1978年出生,我读过初中,能算出来这中间有22年。你们在福州给我生哥生姐没有我不知道。可村里的人都知道,从1972年到1978年,我妈从来都没有过孕。我是生过孩子的,也是做过人流的。我想知道,这16年你们为什么不要孩子?我已经查清了,1962年到1972年,这十年,我妈没和我爹在一起。没在一起怀不成孩子,我也懂。为什么在我妈四十多了才想要孩子?爹,妈,你们说,我该不该怀疑一下我的身世?”
林天祥怔了半天,艰难地说:“这个事,三两句话说不清。你先说说第二件事。”
林桃花道:“爹,我知道你一辈子爱面子,我真的不想揭你的短。”
陈英子生气道:“你这个死孩子,吃错药了,你爹堂堂正正活一辈子,他有什么短?”
林天祥道:“你让他揭,你让他揭。”
林桃花道:“爹,我真实话实说了?”
林天祥道:“说吧。”
林桃花指着画像说:“爹,你当过军官,这不假,你要没当过军官,你到地方就不会当干部。”
王胜利急道:“桃花,你到底想说啥?”
林桃花道:“爹,你1946年或是1947年参加解放军,这也不假。可是,你胸前戴这些军功章有没有假就难说了。”
林天祥脸色顿变,“你——”
林桃花道:“爹,你千万别生气。爹,你回来快50年了,这些军功章,这些画上去的军功章,没人见过。没立过战功当官的,也不少,不丢人。先跟共产党,再跟国民党,最后又跟共产党,也不丢人……”
林天祥一掌拍在水泥桌上,“放屁!是谁在背后恶心老子?说老子跟国民党跑过?放他娘的屁。你们等着——”气鼓鼓地起身朝堂屋走,转到里屋,从墙角挪出一个保险柜,抖着手摸索着把保险柜打开,从中取出一个暗黄色的布包,折回院子,把布包“啪”地拍在水泥桌上,“打开,打开——”
林桃花小心地把布包打开。一堆大大小小的军功章,一张张发黄的奖状和四个小小的证件静静地呈现在几个人面前。
林天祥道:“看看这几个证件。这是我在老六团的证件,这是我们编入山东兵团的证件,这是我们编入华东野战军的证件,这是我们改称第三野战军的证件。你们打开看看,看看老子当过俘虏没有?”
林桃花流着泪道:“爹,你立这么多功啊?”
林天祥道:“打平潭岛,还掉到海里四五个呢。别人放咸屁,也罢了,连你们也信了。看吧,看个够。”
林桃花带着哭腔道:“爹——这么多年,你为啥不给我们讲讲这些事呢?你为啥不让我们看见这些东西?”
林天祥长吁一口气,“有啥好讲的?有啥好看的?那么多战友都死了,我还活着,我好意思说吗?”
院门被推开了。
林天赐喊道:“四哥,四哥,来贵客了。”
廖竹溪、王师长、曹政委、廖一梅、民政局李局长等人进了院子。秦大伯等村民也拥进了院子。
廖竹溪和林天祥慢慢走近着。
廖竹溪动情地喊:“祥子——”
林天祥激动地喊:“师长——”
两人快走几步,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廖竹溪拍打着林天祥的后背,“祥子——祥子,找你找得好苦啊——”
李书记一行进了院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