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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终话 梅茜的东海之战1

让我留在你身边 张嘉佳 13961 2025-03-11 09:21

  让我等,我就不离开。

 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,那么,让我留在你身边。

  1

  我是金毛狗子梅茜。

  在城市里,人们经常会觉得地方真小啊。你看,几年不见的同学,突然在早点摊偶遇,说不定买的还是同一个小区的房子。人们也经常会觉得空间巨大,失去联系的人明明就隔了两条街,却再也没有碰到。

  世界那么大,让我遇见你。时间那么长,从未再见你。

  我们狗子呢,连一个家都会觉得漫无边际。老爹的衣橱很大,钻了几十遍还是猜不透里面的秘密。沙发很大,丢掉的骨头和小球怎么都扒拉不出来。电视很大,藏着一整片蓝天,还有草原冰山和数不清的人群。

  南京十三个城门,几百路公交,无数梧桐树,大得更加没边了。

  老爹常常说,即使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,也肯定有从未见过的角落,所以在我们狗子眼里,全世界都埋藏着无数宝藏。

  就拿我们小区来说,关于宝藏的传说已经在狗子中流传了好几代。最有威望的狗子离开之际,都会对亲密的狗后辈透露一些秘密。

  我的小姐妹可卡,曾经帮助一条眉毛全白的西施犬咬烂过牛板筋,于是继承了一个宝藏的秘密。西施犬去世前,慷慨地召唤了她。

  据可卡说,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西施犬在全家老小的哭声中微微合着眼。

  可卡如约来到窗边。

  西施趁亲人们不注意,朝西边点了点头。

  可卡想问仔细点,把爪子贴到窗沿,耳朵紧紧贴住玻璃。

  可卡听见西施的妈妈在哭,西施的妈妈说:“宝宝,如果你下辈子还是一条小狗,请一定要记住到我们家门口来。不管你到时候多丑,你只要叫一声,我都会认出你来。”

  西施轻轻呜了一声。

  西施妈妈抱住狗子脑袋,眼泪落下来。西施努力伸出舌头,想舔一舔妈妈的手,没有成功,灵魂离开了这个小区。

  这是年轻的可卡第一次面对死亡。她觉得一点都不可怕,西施的灵魂像个透明的泡泡,迎着阳光五颜六色的,往上飘去。

  当可卡跟我们讲完这个故事,所有狗子都陷入了沉思。

  我第一个问她:“牛板筋好不好吃?”

  黑背问她:“我怎么没有看到过泡泡?”

  边牧在一边哭得稀里哗啦,说真羡慕西施,生得安稳,死得平静。

  只有萨摩耶三兄弟抓住了重点,因为宝藏代代相传的故事每条狗都知道,于是他们偷偷往外面撤,然而被泰迪军团在门口堵住。他们的领袖泰迪大王斜着眼睛,准备逼问,发现萨摩耶三兄弟太高,斜眼变成了翻白眼。

  于是泰迪大王就翻着白眼问:“你们要去哪里?”

  萨摩A说:“东边。”

  萨摩B说:“南边。”

  萨摩C说:“北边。”

  泰迪小弟非常了解萨摩耶三兄弟的思维,立刻激动地蹦起来:“报告大王,他们要去西边挖宝藏。”

  萨摩耶三兄弟大惊:“你们怎么猜到的!”

  黑背跳过来:“就你们鸡贼,上次世界杯赌球你们押了毛里求斯队,结果没有这个队,还欠我三块骨头呢,马上过年了快点还给我。”

  一群狗子玩命算账,场面比较混乱。

  可卡叹口气,小声跟我说:“梅茜,你是文化狗,知不知道西边是什么意思?”

  我假装想了想,努力给她一个渊博的回答,说:“西边有美国,唐和尚去取过经的,西边的人都在吭哧吭哧炸鸡。太阳往哪边掉下去,哪边就是西边。”

  可卡说:“西边这么大,找起来恐怕很花时间。”

  我说:“这样,这样我们分头回去准备一下。”

  十来条狗子又扑过来,问:“什么准备一下,准备一下什么?”

  我大喊:“一群没有秩序的狗!怎么不学学人家猫!”

  后来想想,猫也没有秩序。

  2

  我到家的时候,老爹正在收拾行李。

  记得很久以前,老爹出门只带一个塑料袋,里面只有几包烟和一支笔。

  后来他有了背包,背包又换成箱子。箱子的银色外壳磨得灰扑扑,在擦痕上贴着层层标签。

  老爹跟我说:“箱子要足够硬,里面的东西才不会被伤害。”

  我跟老爹说:“我要做一次冒险,可能很远,可能很长时间,可能回不来了。”

  老爹默默点了支烟,说:“你哪儿来这么多钱?”

  我哇哇大哭:“那你为什么要走,你不也是个穷鬼吗?”

  老爹坐在地板上摸我的毛。

  他说:“梅茜,我要出门工作几天,不会太远,肯定会回来,如果我回不来,也一定会把你接过去,所以不要哭了。”

  我眼泪汪汪跟老爹说:“那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干粮,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经营的。”

  老爹拿出真空包装的肉丸和干粮,对我谆谆叮嘱:“虽然那个姐姐收了我的钱,会每天照顾你,但你自己玩得高兴一点。梅茜你要享受自由,想去哪儿就去哪儿,只要不出这个小区。”

  老爹摸摸我的脑袋站起来,说:“梅茜再见。”

  我低头说:“老爹再见。”

  我偷偷摸摸跟在后头,钻过带着露珠的草叶子,不让老爹发现。然后看见在清晨的风里,老爹在打车。

  空车过去很多辆,他没有举手,过了好长时间,他终于抬起了手。

  一个人打车的时候,要那么艰难才举起手,谁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
  老爹抬起手,车子停在他身边。

  老爹再见。

  我蹲在路口,有点同情自己,忍不住想继续哭。

  我还没哭出来呢,黑背哭天抢地滚了过来。

  黑背说:“梅茜哇,我老爸又找不到了哇。”

  黑背老爸最近有点古怪,他自从到证券公司上班,就成天见不到人。有一次他跟黑背说,他接到一个叫作加班的艰巨任务,发生什么都不要奇怪。

  从此黑背就得上焦虑症,见不到他老爸的话,他就会想象他老爸趴在办公桌一睡不醒的样子。

  为了研究猝死的原因,他开始阅读保健专栏,很难想象一条狗对着报纸念念有词的样子吧?其实他不识字,念的都是“横横竖撇点竖”,碰到笔画捺就读成“反过来撇”。

  这样持续半小时,他也感觉知识面没有得到扩展,于是改成看后半夜电视里的主任医师的广告。黑背后半夜盯着电视机看广告,一个专家卖完了药,就换台看另一个专家卖药。

  我记得黑背曾经告诉我,王主任、刘老师相对靠谱,因为他们头发都掉光了,从外貌判断的话十分厉害。

  黑背这次告诉我,他老爸晚上没回来,他可能要去他办公室找他,反正好像是2路转3路再转好几十路。

  黑背谨慎地想了下,又说他老爸公司楼下有个地标,专门卖生煎包,好几个加班的晚上他老爸都会买包子回来分他一个。

  黑背说:“梅茜你不要怪我不分给你吃,我老爸很穷的,分给你的话,他就没有了。”

  我还没来得及说可以分你自己那个啊,黑背又噼里啪啦掉眼泪,哭得直率勇敢:“老爸怎么这么可怜的,辛苦加班只有包子吃……”

  他抱头痛哭,浑然忘我。我一抬头,闻到了花卷上葱油的香味,黑背老爸摇摇晃晃地走过来,拎着一袋吃的在黑背面前晃**。

  黑背老爸说:“我加班太晚没有车了,到现在才回家,你饿不饿?”

  黑背边吃边说:“老爸我不饿,你先去睡一下。对了,我要去参加一次冒险。”

  黑背老爸整个人走路都是飘着的,看起来困得不行,估计今天没有机会管黑背了。

  我跟黑背跑到草坪上,昨天说好集合的队员只来了一半。

  可卡皱皱眉头:“我妈说过,迟到是最无耻的习惯,迟到一次就再也不要见面了。”

  我没好意思跟她说,你妈一直骗你呢。

  可卡老妈自己倒是极其守时的,定好见面就会提前半个钟头在那儿怒等,雨天撑雨伞晴天撑阳伞,像一个坚定的香菇。

  有一次她第二天要见朋友,约好早上十点钟碰头。偏偏当天她开会到老晚,小区还停电。因为害怕闹铃叫不起来,可卡妈特别着急,找根针扎大腿不让自己睡。第二天朋友见到可卡妈吓了一跳,她眼圈乌黑,大腿密密麻麻一片血点。

  这个朋友自己迟到了四十五分钟,见面只有一句抱歉,说车不好停。

  可卡妈笑眯眯说:“是呀是呀,最近新街口停车费都涨到二十块了,辛苦辛苦。”

  可卡妈并没有不再见这个朋友,反而每天盯着手机,害怕错过他的邀约。

  老爹在南京的某一晚,可卡妈跑过来找酒喝。

  老爹听到这个消息无比积极,兴致勃勃地提问:“你婚期什么时候?确切一点,否则万一到时我在南京,岂不是红包也逃不掉!”

  可卡妈转转朋友送给她的小戒指,再转转杯中的白葡萄酒。

  她说不知道,连底线都可以失去的时候,很多事情就不知道怎么办了。

  你为了一个人什么都舍得,那就说明对这个人有多么不舍得。

  可卡压根不知道这些,我也不会告诉她,怕她脑袋会爆炸。

  3

  可卡点兵点将,泰迪军团只来了泰迪大王和一个小弟,极度丢人现眼。边牧跌跌撞撞也在最后一秒赶到,他跟他老妈好说歹说,才抽空溜了出来。

  萨摩ABC留下一根骨头,刻着留言:

  俺们探路去。P.S.先到先得。

  就在我们集合准备出发的时候,萨摩ABC屁滚尿流跑了回来。

  萨摩A:“西边太危险了。”

  萨摩B:“好绝望!好惊慌!”

  萨摩A和萨摩B抱头痛哭,我们问萨摩C:“你们碰到什么了?”

  萨摩C一回忆,毛都吓绿了:“没看清。”

  等他们吞完一个罐头冷静下来,我们才知道,往西的尽头是小区游泳池。

  这个游泳池当初按照比赛标准建造,开放没两天,发现变成了公共澡堂子。物业一气之下没有换水,任由原来的水被蒸发,再由别的河水湖水填满。

  前年游泳池生态突然繁荣,长出了水藻和荷叶,我等了一个夏天,荷花骨朵也没有冒出来。再往西的话,游泳池前方是迷魂林,方圆足足二十米。迷魂林前面就是小区边缘,我们谁也没有去过。

  萨摩耶三兄弟就是在游泳池前停止了征程。

  黑背大叫:“游泳池有什么好怕的,我夏天一个猛子扎下去,池底全是鱼骨头。哈哈哈哈,有一个特别大的鱼骨头,跟梅茜差不多大。”

  大家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,萨摩A颤颤巍巍地说:“黑背,你有没有想过,这么大的鱼,是谁吃掉的?”

  一片沉默中,牛头?婆婆缓缓道:“西边,沉龙之渊,下下卦象,十二水逆,血光大凶。”

  等等,牛头?婆婆是什么时候过来的?

  她抓了一大把狗粮,抛到空中,接着用爪子拨了拨,道:“要破此局,医生武士参谋将军兵卒,还差一个。”

  可卡小心地问:“哪个?”

  牛头?婆婆的小眼睛精光暴涨:“差一位勇者!”

  黑背大叫:“差一位勇者就可以结成联盟,为了德玛西亚!”

  可卡甩了他一尾巴,又问:“那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位勇者呢?”

  牛头?婆婆又抓起一把狗粮细细磨碎,一口吸到肚子里,然后呛住了:“咳咳,咳咳,我一天只能算三卦,刚刚全部用掉了。”

  我算了算,不相信:“刚刚你只算了两个。”

  牛头?婆婆:“咳咳咳,早上我算了下罐头是什么口味的。”

  边牧问:“算成功了吗?”

  牛头?婆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:“牛肉罐头,算对了百分之五十。”

  大家纷纷叹服:“居然算对了罐头两个字,真是小区第一预言家。”

  其实我们都知道,牛头?婆婆之所以没有成立拜牛头?教,是因为小区里有个法力更厉害的人物,或者说动物。

  4

  提起河豚大仙的威名,小区狗子都会记得那个暴风骤雨的晚上。

  那个晚上,整个小区的灯光忽明忽灭,银树杈一样的闪电从云层直接劈到地心。

  主人和狗子相依相偎,看窗户玻璃被雨水洗刷得模糊一片。

  就在雷声稍微停止,我们都开始打瞌睡的时候,从中心喷泉传出巨大的落水声。按照声响判断,可能是八楼夫妻丢下的钢琴或者书桌。

  这里再岔开讲下八楼夫妻,不讲我的心有点痒痒。

  八楼夫妻和小区路灯长椅一样,一进小区大门就让人觉得熟悉,产生终于回到家的感觉。

  他们吵架一定要开窗,一个是美声歌唱家,一个是体院教练,风格迥然不同,但是威力同样巨大。当吵架僵持到一定地步的时候,他们就开始动手。歌唱家穿着裙子,擅长远距离投掷,常常打得教练近不了身。

  我们猜,按照教练的体格,应该能挺过老婆的暗器,直逼对方面门。但他就戳在攻击中心,实在被打疼了才反击。

  教练的反击方式是搬起身边最沉重的东西,往窗外一扔。电视机、电脑、音响,都曾七零八落地跌碎在地上、喷泉边。因此每次吵架,这家就跟被洗劫过一样。

  老爹感慨,夫妻啊,过得好,是互相搀扶对方的人生,过得不好,就是互相打劫对方的人生。

  邻居们都习惯了他们这样的争吵,也懒得管。两位也还算有素质,到深夜就偃旗息鼓。

  早晨,歌唱家就会下楼收拾。有时候一边捡一边笑,说这日子过不下去。有时候一边捡一边哭,说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。

  原本要相依,伤害那么相似,相处就容不下我和你。

  当喷泉水花声响起的时候,我问老爹:“他们又吵架了吗?”

  老爹恍然说:“对啊,都好久没听见他们吵架了,下雨这么刺激,我们出去看看热闹。”

  我跟老爹到喷泉边,看到水面被大雨打得像沸腾一样,闪电又照下来,喷泉中多了一个黑影。

  这个黑影肥嘟嘟,圆溜溜,绕着喷泉不停转圈。

  我问老爹,八楼的叔叔阿姨是不是把家败光了,这回扔了一只大皮球。

  大皮球气得飞了起来,一张口喷了一道水剑,直接把我耳朵打歪了。

  老爹仔细瞅了下,大惊失色:“梅茜,这是一条河豚啊。”

  我也大惊失色:“河豚是什么?”

  老爹蹲下来流口水:“河豚很厉害的,红烧或者清蒸,加上秧草放在上面,汤汁浓厚鲜美,鱼肉细腻鲜香,把那个肥肥的肚子从反面卷一卷,直接吞下去还能养胃哦。”

  喷泉开始咕咕咕冒水泡,皮球好像因为生气变得更大了。

  老爹搓搓手,兴奋地说:“梅茜你把爪子伸下去,钓它上来,我们有夜宵吃了。”

  我刚把爪子伸下去,皮球就咬了我一口,疼得我缩脚不及,眼泪汪汪。

  这是我跟河豚大仙的第一次见面,我们有一脚之仇,关系从开始就很恶劣。

  第二次见面,喷泉边围了一群狗子,听得狗眼发直。

  河豚大仙那时候还不叫大仙,他正悠闲地把肚子翻起来,嘴里还叼着我爹前晚丢的烟屁股,牛极了。

  黑背好像最积极,举着爪子发问:“你从哪里来的?”

  河豚用奇怪的音调拖长说:“最东边的大海,知道吗?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海,一百辈子子孙孙接力,都游不到尽头。而进入晚上,整个大海都是发光的水母,你从高空看,额[1]住的地方就像是地球的眼睛。”

  可卡很向往:“大海的生活怎么样?”

  河豚更得意了:“还行吧,每天忙着跟邻居打招呼,北极熊啦,企鹅啦,孟加拉虎啦,擎天柱啦,讨论讨论今天的极光什么的。经常招呼打到一半,一天就过去了。”

  狗群顿时**了,这些名字平时只有电视里才能看到,看河豚的神气,他们就跟蚂蚁一样不值一提。

  可卡瞬间变成粉丝:“那你是什么?”

  我抢着回答:“他是河豚。”

  可卡说:“河豚不是河里的吗?”

  我说:“是呀。红烧或者清蒸,加上秧草放在上面,汤汁浓厚鲜美,鱼肉细腻鲜香,把那个肥肥的肚子从反面卷一卷,直接吞下去还能养胃哦。”

  河豚一看是我,气得从足球变成篮球大:“额叫海豚!额来自最东边的大海,你信不信额用超声波震死你。”

  黑背支持我:“你肯定不是海豚,你太小了,我从电视里看过表演,训练员能站在海豚头上,乘风破浪!”

  河豚气得快爆炸了:“额现在变小了,咋的咧!适者生存听说过没有?尔冬升进化论听说过没有?要不是你们池子太小,额至于这样吗!你们这群狗,文盲!估计你们连油泼面都没吃过!”

  黑背小声问:“尔冬升进化论是什么?”

  我小声回答:“达尔文进化论吧?他可能港片看多了。”

  为了让我们相信,河豚努力喝水,肚子胀得快透明了。

  河豚气喘吁吁继续说:“额以前,有你们整个小区大,额拍拍尾巴,你们楼房都要塌。咋的咧,不信额?”

  河豚做出要拍尾巴的样子,狗子们纷纷后退一步。

  我听他口音越来越奇怪,又问:“那,你们那个地方吃羊肉泡馍吗?”

  河豚看到我服软,很高兴:“白白的馍,好吃咧。”

  狗子们一哄而散,从此认为河豚是个吹牛大王,喊他陕西胖鱼。

  那天河豚大仙在狗子的背后扑腾,拼命喊:“额是哺乳动物,额是海豚。”

  就这样我跟河豚大仙二次结仇,他看我经过就发射水剑,飕飕飕,打得我有点烦恼。

  5

  河豚大仙拉回粉丝的心,是在几个月后的跨区斗殴上。

  这几个月,河豚大仙每天晒太阳,吹牛皮。

  他跟可卡说,他原本也是个潇洒的海豚,和漂亮老婆住在熔岩洞里头,后来刮了龙卷风,他就跟老婆劳燕分飞到了这里,每到深夜就很寂寞。

  他给可卡唱海豚音的情歌:“你是额的蝴蝶自在飞,额是你的玫瑰吃烟灰。”

  唱完他看着可卡说:“额婆娘对额感情很深的,额离开她一定伤心死了。现在额是单身,额自由了。额不要婆娘感觉真好。”

  可卡骂他有毛病,气呼呼地走了。

  他又盯上黑背,跟黑背说:“你过来,我传授你一套剑法。”

  黑背出于对知识的渴望,刚靠近水边,就被河豚一溜水剑打得鼻子进水,差点肺炎。

  反正河豚每天一个故事,他也不再坚持自己是海豚了,说自己是龙王三太子。

  萨摩ABC看他啰啰唆唆有点可怜,经常带麻将去找他凑局。

  河豚不认识牌,打得比较乱,经常输得身上的刺都被拔光,有段时间沉在水下面哭。真惨淡。

  跨区斗殴这个事情,算是不定时的传统,发生时间通常不稳定。

  那次黑背本来打算去隔壁小区偷点补给,到围墙那儿一看,隔壁小区的阿拉斯加老大正蹲在草坪上。

  阿拉斯加说:“你瞅啥?”

  黑背说:“没瞅啥。”

  河豚不知道规矩,接话说:“瞅你咋的。”

  阿拉斯加嘴巴一磨,吐了黑背带草渣的口水,这仗就打上了。

  阿拉斯加据说拉过雪橇,身边还散落罗威纳和圣伯纳。圣伯纳你们可能不知道,平时看起来像瞎了眼的胖子,一旦投入战争,压谁谁垮。

  我冲过去营救黑背的时候,黑背已经被压到地里。

  黑背从土里闷闷喊:“梅茜,不要过来了,这儿就是我的葬身之地。”

  话刚喊完,萨摩ABC飞起从正反侧三面踢了阿拉斯加一脚,大喊:“擒贼先擒王。”

  这就是我们小区的战术,论实力我打不过你,但是论毅力我们都选择死磕到底。

  那次斗殴有点惨烈,我们围着阿拉斯加,隔壁小区其他战力围着我们,形成三层圈圈。属于我们的那一圈逐渐被挤扁,可卡已经坚持不住,哭了起来。

  边牧红了眼喊:“不要哭,就算死也不能哭!”

  他的眼泪滚到我嘴巴上,太不卫生了。

  其实大家都知道,我们失败到这地步,互相给个台阶,阿拉斯加他们差不多够了,估计也就拍拍屁股爬墙回去了。

  结果这时候一个跟脸盆一样大的水球出现在我们上空,水球变得越来越大,罩住整个战局。

  河豚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:“咋——的——咧——”

  随着喝声,水球瞬间爆破,分成水滴精准攻击到德牧、罗威纳、圣伯纳、柯基、小鹿犬身上,跟平时打我们的水剑完全不一样,这水滴就像橡皮弹,打得隔壁小区哀声一片,夹着尾巴飞奔回家找妈妈。

  我们小区狗子都目瞪口呆,还保持着互相挤压的姿势看河豚。

  这招太霸道了,如果说以前河豚那几招勉强算是物理攻击,这个水球真正上升到了超自然层面。

  河豚浮在水面上,表情庄严,恍如大仙。

  6

  河豚一战成名,大家尊称他河豚大仙,他也懒得再坚持什么,能赢得今天的地位已经很满足。

  我们看牛头?婆婆还在努力嚼口粮,商量了下,大概算不出什么玩意儿了。大家觉得不能再拖下去,干脆找河豚大仙帮忙。

  虽然都是神棍,河豚大仙的路线和牛头?婆婆还是不太一样的,打个比方,牛头?婆婆就是文科女,河豚大仙算是工科男。

  河豚大仙曾经评价过牛头?婆婆的预言:“知道会发生,没法去改变,预言个锤子。”

  牛头?婆婆立刻起卦,算好冷冷一笑,道:“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”

  这让河豚大仙很是惴惴了一阵,也没发现有什么后果。

  我们来到喷泉旁边,河豚大仙沉在水底,好像昨天又输了。

  可卡喊:“大仙大仙。”

  大仙浮起来:“你想通了,要陪我到天荒地老吗?”

  黑背说:“大仙,你能不能帮我们找个勇士?”

  萨摩ABC说:“你找到的话,今天让你赢。”

  河豚大仙脸涨得通红:“什么意思,额难道不能自己赢,额难道还要你们让?”

  狗子们齐齐点头。河豚大仙整个可以养胃的皮都快输没了。

  河豚大仙说:“你们等额一下子。”

  他沉下去开始作法,池中卷起一个漩涡,漩涡中冒出一个小水球。

  黑背即兴作诗:“神奇水球,能大能小。变幻万千,有个屁用。”

  小水球浮起来往小区门口移动,我们紧紧跟着跑去。

  水球飞过草坪和花园,撞了几次路人,闪烁着往前飞。

  它飞着飞着,飞出门外停了下来,然后轻轻坠落。

  坠落到一条狗的眉间。

  我们刹住脚步,看着那条狗。

  就算隔着三米多远,还是能闻到这条狗子身上馊菜的味道,为了配合气味,他身上也盖着烂菜叶和塑料袋。

  除了体形猥琐、皮毛暗淡,最致命的是,这条狗子嘴角不停往下淌着口水,年纪比牛头?婆婆还大。

  我和黑背以前想象过,如果老了会是什么样子,或许肥胖,或许虚弱,或许依旧爱玩,或许已经生了富贵病。

  但如果你们去问全小区狗子,老了最不想变成什么样子。

  大家都会回答你,最不想的,就是变成垃圾这个样子。

  面前这条老狗的名字,叫垃圾。

  垃圾是小区固定的流浪狗,比阿独的历史更悠久。垃圾和其他流浪狗不同的是,他拒绝接受流离失所的命运,固定住在小区门口。

  垃圾恶名在外,小偷小摸不算,还传播过疾病。

  就前几年,因为垃圾长期翻垃圾桶,翻完又不洗澡,毛都粘成硬邦邦的一层,得了皮肤病。得病之后垃圾更加有恃无恐,仗着人不敢靠近,到处乱窜。

  可卡有次不小心踏到垃圾睡过的草窝,第二天也开始脱毛。

  这样一传十,我们所有狗子有段时间都成为了瘌痢头,被隔壁小区狗子嘲笑了好多天。

  保安接到投诉后,无奈地跟主人们解释说,要是赶走垃圾,恐怕老太太会不乐意。

  当时小区前排一单元有位老太太,每天只要不下雨,就坐在门口等儿子回来。老太太神志有点不清楚了,一会儿说儿子在国外,一会儿说儿子在保密机关工作出不来。

  邻居们大概知道她儿子在坐牢,只是老太太得了老年痴呆,总是忘记。

  老太太清醒的时候,就自己颤颤巍巍去买米,交水电费,她回来会顺便带点碎骨头,拌着米饭给垃圾吃。

  可是老太太慢慢连自己吃饭都忘记,垃圾还是得去翻垃圾桶。

  但只要不下雨,垃圾就会陪在老太太脚边,老太太记起来就问他:“你饿不饿?”

  垃圾就摇摇尾巴,把身子挪开一点。

  他知道自己脏,怕老太太一摸,搞得老太太也生病。

  老爹说这样也不是办法,就和可卡妈几个人一起出资出力准备给垃圾治病。垃圾见他们来抓,以为要赶他走,急得直叫。他牙齿露出来,黄不溜秋。

 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。

  老太太每天会坐在一块空地上,从早上等到日落。

  如果把时间全部放进等待,那么整个世界都是寂寞的。

  老太太衣服整洁,白头发梳得很服帖,日复一日。她哪怕忘记吃饭,依旧会干干净净的,她大概唯一记住的就是,儿子回来的时候,不要让他发现妈妈吃过苦。

  后来老太太经常睡着。风吹起她的白头发,像古老的情歌穿过一个年代,落在她额头。

  老太太前不久已经去世了,保安还是没赶垃圾走。

  保安解释说,垃圾年纪也大了,恐怕没几天,没必要了吧。

  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小区的保安,他有张黑黑的小圆脸,老家河南,是个好人。

  水珠停在垃圾眉间,垃圾动都没动。他太老了,时光大多都是用来打瞌睡。

  可能是闻到我们来了,他下意识地往外又挪了一挪,我们几个也都是被主人呵斥过的,也往后退了一退。

  我们之间的距离从三米变成四米。

  可卡跟我嘀咕:“怎么是他呀,河豚大仙是不是搞错了。”

  我心中还回想着牛头?婆婆那段预言:“这位勇士,能抵抗一切恐惧,就像黑夜里一把火炬,有了他你们就会产生无穷的信心。”

  可是我们看到垃圾就恐惧,他不分好歹,经常龇牙咧嘴。

  我们毫无信心,他四腿颤抖,口水滴到地面。

  如果我们的队伍带上他,想想就很没意思。

  萨摩ABC掉头就走:“扯呼扯呼,三缺一谁来?”

  边牧跟着向后转:“带我带我。”

  我清清嗓子:“垃圾,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冒险吗?”

  不管他是不是勇士,我也突然想跟他说说话。

  可卡也跟着问:“你愿意吗?”

  垃圾抬起头:“你们是在跟我说话吗?”

  我们小心翼翼带上垃圾回到喷泉,前后保持安全的距离。

  河豚大仙浮在水面,小眼睛瞥着垃圾。

  可卡大声说:“大仙,请你再确认一次,他就是我们需要的勇士?”

  河豚大仙搞出很多水珠,一会儿呈一条直线,一会儿呈五角星,但是每一颗水珠都准确无误地打到了垃圾身上。

  垃圾的毛油成一块,水珠打过去跟在荷叶上一样滚来滚去。

  河豚大仙说:“验算了这么多遍,放心了吧。”

  说完他沉了下去,我们的心也沉了下去,看来必须拜托垃圾。

  黑背扑通一声跪下去:“垃圾老爷,我家主人日夜操劳,指望宝藏翻身,你大恩大德帮我们一把。”

  说完他咚咚咚磕三个响头。

  边牧也跪下去:“垃圾爷爷,我老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,我必须挣钱养她,可怜我一片孝心吧。”

  泰迪大王和小弟互看一眼,小弟跪下连磕二十八个响头。

  泰迪小弟:“我替我同胞几个哥哥一起求你了。”

  萨摩ABC也互看一眼,跑过去想把垃圾抬起来。

  萨摩A:“别理他们这帮势利眼,我们先帮你按摩。”

  还没跑到垃圾身边,萨摩ABC就遭受毒气攻击,翻滚几圈吐了白沫。

  垃圾没有说话,他年纪大了,反应也迟缓。

  我和可卡面面相觑,感觉不妙。

  莫非他还记得上次那件事?

  7

  垃圾因为缺乏家教,经常干出匪夷所思的事情。

  上个月可卡妈带我和可卡做完美容,经过门口时看到垃圾和往常一样蹲着。

  可卡妈心情好,主动打了个招呼:“老垃圾,你饿不饿?”

  垃圾直勾勾看着可卡妈,突然就冲了过来。

  我和可卡立刻挡到前面,结果垃圾不依不饶,直接从我们身上碾压过去。

  我跟可卡还没来得及心疼新造型,发现垃圾扑在可卡妈身上,可卡妈已经倒地。

  垃圾凝视着可卡妈,似乎在分辨什么,口水掉在她脸上。

  就像开始时一样,垃圾又迅速退了回去,蹲在小区门口。

  号啕大哭的可卡妈受不了,回家洗了三个小时澡,我和可卡也没能幸免,又大洗了一通。

  黑背听说后,偷偷跑去找河豚大仙。

  黑背说:“大仙大仙,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垃圾自己走,他老这样蹲在门口影响不好。”

  河豚大仙瞥了瞥他: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,我有个祖先是响尾蛇?”

  黑背研究了会儿,说:“大仙你的身世来头真的很大。”

  大仙满意地点点头,丢出一粒黑色的小水珠:“这是我祖传的毒液,什么丧心病狂的狗子,只要一舔,你叫他翻跟头他不敢打滚。”

  黑背十分欣喜,伸出舌头就要验货,幸好我及时赶到,把毒液截了下来。

  黑背跟我来到门口,远远看到垃圾还在蹲着。

  这条老狗子也奇怪,老太太去世之后,一下雨他就发疯,不下雨他就一动不动。

  黑背把毒液小心地拌进罐头,我看到垃圾睁着混浊的老眼睛,盯着一块空地。

  这块空地我记得,树正好挡住阳光,之前总是摆着老太太的板凳。

  老太太身材矮小,只能坐很矮的板凳,身上落满影子。

  垃圾是在看那里吧,虽然没有板凳,没有老太太,可是在他眼里,一切都还在,只是我们看不见。

  黑背说:“梅茜梅茜,你看起来比较好相处,你去投毒。”

  我摇摇头:“黑背,他没咬人,也没欺负我们,那为什么要赶走他?”

  黑背愣一愣:“杀人这种事情,看他不顺眼不行吗?”

  “当然不行的,我老爹跟我说过,什么事情都要合法合理。黑背你平时憨厚,怎么犯起罪来眼睛都不眨。”

  黑背被我训得一张狗脸黑中透红,赌气地把罐头一扔,转头就跑。

  罐头丢到垃圾脚下,我来不及阻止,他就吃了起来。老爹从小教育我,不要吃来历不明的食物。但是垃圾没有家教,他一向什么都吃的啊。

  我喊:“别吃别吃。”

  他吃了一口停住了,河豚大仙的毒液真管用,见效居然比见鬼还快。

  正好下班时间,邻居们都拥进门口。大叔踢他一脚,喊:“走开走开。”

  垃圾呆呆地走开。

  垃圾撞到路人,路人又骂:“去死吧臭狗。”

  垃圾呆呆地往马路车流中走。

  我大喊:“垃圾你回来,你快回来,那边很危险。”

  可是太远,他听不见。

  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,往小区门口跑,大叫:“垃圾你快回来。”

  汽车刹车声,喇叭声,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。

  垃圾呆呆坐在路中间,车子都绕着他走。

  他似乎听到我的呼喊,扭头往这边看。

  我知道虽然看向我,但是看不见我,因为他一定是看着那块空地。

  他只吃了一口,很快清醒过来,看到周边的轮胎和投来的水瓶,吓得魂不附体,直接尿了。

  小保安冲过去,把他拖了回来。

  这件事之后,我对垃圾生出愧疚的心情,回家跟可卡分享了一下。

  可卡是这么评价的:“我们年纪再大,也不能被吓尿。”

  8

  难道垃圾还在记恨那件事,所以不答应吗?

  想了很久,垃圾说:“我不关心你们的宝藏,如果要我帮忙,要答应我一个要求。”

  黑背跳起来,说:“真是老奸巨猾,活活把老子气成猫。”

  我按住黑背说:“听听他要什么。”

  大家看着垃圾。

  垃圾说:“我想能再见奶奶一面,五秒钟就好。”

  狗子们一片哗然。

  我告诉垃圾,老太太已经去世了,就算你跟到天堂,恐怕也难碰得上。

  垃圾低声说:“见不到她我就不走,我哪儿也不去。”

  他边说边往门口挪。

  泰迪大王一眯眼:“老东西还耍大牌,绑了去!”

  泰迪军团不知垃圾厉害,大王一声令下,小狗扑腾而出,然后纷纷被熏倒在地上。

  垃圾蹲在原来的地方,目光重新放到了那块空地上。

  等到了天黑,垃圾没有动静,狗子们东倒西歪,各自回家。而我碰到河豚大仙在月亮底下游泳,波光粼粼,把河豚大仙的肚子照得发亮。

  我很想跟他说说话。

  “大仙,我老爹跟我说过,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生离,而是死别。失去了爱,失去了钱,只要生命还在,那么每一天都有重逢的可能。”

  大仙在水里打了个水花,没有搭理我。

  “大仙,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,八楼经常会丢东西下来,哦,不对,你来之后就没有了。

  “大仙,那家男主人好像和女主人离婚了。我曾经看到女主人,就是那个歌唱家,她蹲在喷泉前面哭,她说生活就像他们丢下来的碎片,七零八碎,每次拼凑好,一松手就又散了。

  “大仙,老爹跟歌唱家说这算什么,不要哭,缘分走远了不怕,你要告诉自己,我可以爱上别人的。”

  这世界有离别,有相聚。离别时刻都会发生,可和你相聚的人,就如同去年盛开的鲜花,今年已经不是那一朵了。

  “大仙啊,老爹的爷爷走了,黑背的兄弟们也走了,就像西施犬一样,永远无法相聚了。”

  没有办法。有个词语,叫作永别。

  永别的意思,就是我们之间,只有想念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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